尚丽清个人作品选

【小说】

       拜名师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作者：尚丽清

期末考试结束了，所有学校的电动门紧闭着，闹哄哄的校园一下冷清了许多。

然而，学生的书包仍没卸下。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自己背着双肩背的中小学生，或是父母骑车接送的身影。少年宫、科技馆的门前学生络绎不绝。商场、宾馆，凡是张贴着某某培训班某某速成班的地方，学生熙熙攘攘的。

一

某写字楼前，保安数人正挥铁锹铲着厚厚的积雪。被纷乱脚印踩过的地方，使更大劲

铲着。一辆黑色宝马停在楼前，于昊下，于建强下。于昊气呼呼进楼，于建强边快步跟边用摇控器锁车。写字楼顶层-----17楼楼梯口、走廊，挤满了学生与家长。两边门牌上的标识：英语（1）、英语（2）、英语（3）、数学（1）、数学（2）、数学（3）、美术、舞蹈、跆拳道，最里边：作文班。

于昊停在门牌“办公室”处。办公室的门紧闭着。于昊从窗口张望着：办公室空无一人。于昊绷着脸转身等着走来的于建强。只见于建强敞着皮外套、挺个大肚子不紧不慢地正往这边走来。 于建强往办公室张望：“没人？”看看走廊的家长，“咱们也等着呗！”

家长甲一边来来回回地走动，一边难以自控地念叨：“唉---，咱们这当妈的可真够可怜的！这么冷的天守在这儿只为给孩子报个补习班！”旁边穿着短款毛皮大衣的家长乙扬扬粘着旳假睑毛，不无得意地自嘲：“瞧，那边还有几个当爸的呢！阴沉沉的脸，比我们更着急！”家长甲随家长乙示意的视线看去，只见几位男士有的低着头靠墙打盹，有的不停地拨弄着手机，有的来来回回地走动着，还有的东瞅瞅西望望打发时间。于昊离于建强两步远，低头狠狠地用脚尖踢地。

家长甲摇摇头，与家长乙聊着：“你说这习近平可真厉害，把高考英语一下减了50分，咱们给孩子从小的投资全瞎了！”

家长乙脸一下绷紧了，头一甩，大披发在肩头画了一个大波浪：“嗨，可不是嘛！我哥的孩子气得天天哭呢！”周围的几个女家长围了过来，那边的几位男士没动地儿但目光淡然地转向女人堆。家长甲看看围过来的人都是些家长，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些，“咱们声音小点聊，别让老师过来吧咱们轰走。”家长乙不屑地撇撇嘴，看看周围，拢着大披发。旁边的家长们有的欣赏着她的时装，有的也传染性的拢拢自己的头发。

家长甲往家长乙跟前挪挪：“孩子为啥气得天天哭？”旁边的家长把目光也都移在了家长乙的脸上。家长乙挨个地看周围的家长，又甩甩大披发：“为啥气得天天哭？你家孩子要付出这么多，恐怕哭得比我侄子都厉害！”家长乙的眼睛对着家长甲，瞪得大大的，满眼火迸射，“他爸让他在“新东方”补了6年，他的英语是全年级数一数二的。”周围一片唏嘘与叹息。

家长甲压着嗓门：“哎哟，那投资可是大了去了，“新东方”的补习费简直是天价！”

家长乙激动：“是，天价啊！人家我哥嫂都是房地产公司的，咱们老百姓那点收入怎敢想人家“新东方”啊！那可是标准的贵族补习班！”人群中一位穿着老式羽绒服的家长忍不住插话：“哼，此一时彼一时。改天你们再去“新东方”瞅瞅，学生肯定减半，哪有那么多的贵族！都是高考的指挥棒在作怪，把‘练摊’的腰包都掏得空空的！”家长丙的话让周围的女士们都激动起来了，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诉说起来。

家长甲向周围望望，见走廊里还是这些人，便转向家长丙：“你说得太对了！我家对门那两口子，每天三四点就去接菜，卖菜的钱都为他儿子作了“新东方”的教育投资，每天还乐呵呵地对我讲‘我儿子是‘火箭班’的前三名，就是英语拉分，所以啊，我们拼了性命也要为儿子创造条件！’”家长丙向着家长甲不停地点着头：“是，是了。”最后又不住的摇着头叹气。家长乙感慨着：“这样看来，习主席可为贫苦百姓解决了最实质的问题，你对门那两口子也不用为他儿子的英语太拼命了。”

家长甲皱皱眉头：“哎，哎，快看，校长回来了，咱们一起去！”

于昊一激灵：“爸！”推于建强跟着进。

于建强慢条斯理地点了一下手机，屏显关闭，笑着对于昊说：“儿子，老爸有法宝，你就瞧好吧！”

于昊翻眼看着于建强：“对不起，这里不是您的公司！”

一群人涌进办公室。

矮胖的乔校长边洗粉笔手边笑着说：“家长们请坐。”

家长丙靠着乔校长的办公桌：“乔校长，我姑娘在‘天才培训中心’上了整整五年了，是你办学的首批学员，舞蹈、美术、英语、奥数，双休日全交给了咱们‘天才培训中心’，现在想参加作文补习班咋就这么难？”

家长甲、乙：“是啊，这都是‘天才培训中心’的老生，是你办学的死党，都想加入作文补习班……”

乔校长哈哈笑着：“家长们不要激动，不要激动。本人实在是有难处，上回给大家讲的都是实情，我一直是赔钱开作文班啊！之前是生源不足，现在是作文老师拒绝插班……”

家长丙恳切地：“乔校长，你就按我们的建议，给补习作文的学生学费翻番，给作文老师课时费翻番，我们心甘情愿！”

家长甲、乙等急急地说：“是！是！我们心甘情愿！”  

乔校长苦笑：“我何尝不想借东风创效益！但作文老师坚持小班授课，每次不超10人，我得尊重老师的意见，我聘个像样的作文老师很难。我这‘天才培训中心’所聘的老师个个都是天才，我可不能把天才拱手让给其他学校啊！”

家长丙脸涨红，大声地：“乔校长，对不起了，如此说来，我们只能围攻您的‘天才’作文老师了！”

家长们一起向外走。

于建强笑着看其他家长出办公室，拿出中华烟抽出一支递烟，乔校长接，放桌上。“校长，刚才人多我不方便讲。我有四千平米的写字楼，离这儿也不远，您可以搬到我那儿做大做强。”

乔校长身子一挺：“哦？挺好！”重靠椅背微眯眼，“不过，办学与其他行业不同，需从长计议。 ”

于建强慢条斯理地：“您不用考虑费用，您把我孩子安插进作文班就妥了。”

乔校长微笑：“这免费的午餐不好吃。插班嘛，刚才你也在场，我无能为力啊！” 

于建强仍慢条斯理地：“您可以考虑考虑。我的写字楼前后左右都是学校，是办学的黄金地段。”

乔校长拿水杯喝了一大口：“酒香不怕巷子深。而且，教委查补课的处罚越来越重，我正琢磨办全日制学校，你的建议我考虑考虑。”

于建强喜上眉梢：“那我儿子……”

乔校长苦笑：“我真的是爱莫能助啊！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走廊里学生猛增。下课的老师陆续进办公室休息。一群家长悻悻向外走。于昊见状，拉于建强出。

二

走廊。

初中生甲手搭在初中生乙肩上：“哦！太爽了！整整一节课没有一句重复的话，写作技巧似《满分作文》中的‘名师指津’，又比‘名师指津’更切近我们的生活，更便于我们接受。”

初中生乙把他的手推下：“哼！我早就跟你说过，这是我从小学到初中遇到的最有水平的语文老师，你居然还犹豫不决呢！”初中生甲拍学生乙：“老大，我谢你！我一直以自己为‘天才’，下笔如有神，今天听老师讲课已敬佩不已，当老师现场为我进行句子修改时，我更是五体投地！老师的修改简直是字字如珍珠，句句皆经典！而且，都是按我的原意所做的调整，太绝了！我以前的作文那可真是懒婆娘的裹脚布---又臭又长啊！我居然还骄傲了这么多年！”

初中生乙感慨地说：“我当初是因为总写不够字数急得报作文班，结果来了之后不光字数问题不再犯愁，而且，在选材上也学会了避俗……”

初中生甲：“嘿！老大！你说老师教我们如何避俗时，她哪儿来那么多的素材啊！难道她每天不上班就去搜集素材啊？”

初中生乙笑：“瞧瞧，傻了吧！那是老师（一字一顿地）细心地观察，敏锐地发现，迅捷地捕捉……”

初中生甲使劲挥手：“打住！打住！这是老师教我们的方法。喂，老大，你先说说你今天的现场作文，老师当范文给大家读过后的点评：素材新颖、独特，描写细腻、生动，亮点频出却不做作。你是怎么学到的？为啥咱们学校的语文老师不把你的作文当范文？”

初中生乙：“惭愧，惭愧！我也纳闷地问过王老师，王老师看了我的作文直摇头：你学得还不扎实，所以，一到学校便被打回原形了。后来啊，我反复琢磨，恍然悟到了其间的奥妙：咱们学校写作文，老师很少这么细致地指导挑选素材、巧用技巧。王老师这里的气场我带不到学校啊！”

初中生甲：“言之有理，言之有理。总之，老大，我感谢你把我介绍到王老师的门下。”

初中生乙：“嗨，这也是你运气好-------你注意没？我们教室的墙标：’修合无人见，存心有天知’。”

初中生甲一怔：“啊？啥意思？”

初中生乙骄傲地：“那是王老师的墨宝！我有一次好奇地问王老师，她微笑着说：你们还小，以后慢慢就懂了。”

家长丙迎着下课的学生轻声问：“你们是作文班的吗？”

初中生甲、乙：“是。”

家长丙：“下课了，你们老师怎么还不见出来？”

初中生甲：“哦，有个新同学没写完，老师陪着呢。”

家长甲、乙对视了一会儿：“那咱们就等着吧。”

初中生甲打量几位家长：“你们是不是想报插班啊？早满了。”

家长丙：“我们是小学段的。”

初中生甲：“哦。那我们就不晓得了。”

初中生丙开门，出，快步走向学生甲、乙：“哇噻！太牛了！王老师真是作文达人！”

家长甲、乙、丙相视，前行，欲进。

初中生甲见状急止：“对不起，你们一定不知道我们王老师的规矩：休息时间严禁打扰，上课时她会把门敞开的。”

家长们无奈地退回。于昊与于建强随人们后移着。

三

楼道里人越聚越多。各班老师进教室。作文班门开，高中学生10人入，家长甲、乙、丙欲入，门关。

家长丙：“心诚则灵，咱们等老师下课再相求。”

初中生甲、乙、丙迈着欢快的步伐往外走。于昊羡慕地目送着他们下楼。于建强拍拍儿子的肩膀，淡定地笑笑。

于昊愤怒地：“都怨你！”

家长甲：“还有两个小时呢，咱们去外面溜溜，省得让分分秒秒急死咱们！”

家长乙、丙：“没错，咱们出去溜溜再回来。”

楼道里回响着英语班传出的朗读声、数学老师的讲课声。于建强掏出烟欲点，于昊一把夺过，塞入于建强的裤兜。

于昊：“于总，您忙去吧！我自己等着！”

于建强笑：“我今天什么也不干，和你一起等着，也让你见识见识你老爸的本事！”

于建强靠墙站，于昊楼道来回走。但越走怒气越大，气鼓鼓的想哭。

四

楼道里的钟表指针指向十二点，各个班的学生拥出。最里边的作文班学生陆续出来。

高中生甲：“王老师指导写作议论文，论点鲜明，论证气吞山河，我是相见恨晚也！高人！高人！这可真是‘只在此山中，云深不知处。’太埋没了！”

高中生乙：“咱们要不是高考调整分值，谁有时间来补作文啊！岂能与高人相遇啊！”

高中生丙：“咱们联名给校长写信：开学聘王老师给咱们上作文。咋样？”

高中生甲：“对啊！生物老师不就是外聘的？”

高中生乙：“咱们校长最高兴挖到人才了，咱们动作必须要快，别让其他学校抢了！”

一群高中生边说边匆匆往外走。

于昊给高中生让着路。等这几个高中生走过后，用后背使劲地撞墙。

家长们涌向作文班。

五

于昊急急地：“爸！”用劲推于建强逆行至作文班门口。王老师疲惫地从教室出。

于建强愕然：眼前这位女老师黑色高腰靴子、乳黄长款羊毛衫，时尚而端庄。额上虽是疲惫地趴着几道细小的皱纹，脸色略有黯淡，但那高挑的身材、高高扎着的头发与那似曾相识的眼睛令于建强脱口而出：“王老师，是您？您一点都没变！”

王老师思索着：“你是——”

于建强激动地：“于建强，您91年的学生。您还是我们的班主任呢！”

于昊惊喜地抱住于建强的胳膊。劲太猛，于建强趔趄了一下。

王老师笑：“想起来了，想起来了。你哪会儿的作文写得非常好，我记得在《作文报》上还发表过呢！”

于建强：“是，是。我们军训归来，您布置写的《难忘的一课》。当时您先在班里当范文给大家读了，又亲自刻蜡版印了好多份发给高中的各班。有一天，您拿着《作文报》让全班同学看，我才知道您早悄悄把我的作文寄出去了……王老师，中午了，咱们一起去吃个便饭吧！”

王老师苦笑着：“不行，不行。一上午太累了，下午还有小学段的课，我中午必须休息，否则，下午的课效果不好。”

家长们主动地让出通道。

于建强与王老师边走边聊，于昊喜滋滋地跟在后面。小学生家长甲、乙、丙紧跟着。

家长甲悄声：“我们的好运来了！王老师肯定得答应收这个学生，我们的也自然收下了！”

其余家长都喜气洋洋的。

王老师、于建强等进办公室。

乔校长起身：“王老师，快坐下歇歇。掐着点送来的快餐，这是你的。”把餐盒放在王老师面前，打开餐盒，摆好筷子。

于建强看餐盒：“王老师，一上午坏您多少脑细胞啊，中午就这么凑乎哪行呢。跟我下楼，咱们就近吃，可以吧？”

王老师边洗手边笑着说：“我习惯了。”边说边拿筷子，“我先吃了，头疼。乔校长给我在作文班放着个折叠床，我吃完必须睡一会儿。你有事就开门见山地说。”

于建强：“王老师，我真不好意思出口，好多年忙得和人搞开发，没顾上去看您……”

王老师：“这很正常嘛。赶上好时候就应该分秒必争地干，时不我待啊！”

于建强：“是，是。这不，前几天孩子就催我来这报作文班，我稍一耽搁初中班就满了。”

王老师手中的筷子停下：“哦，那就等开学再说吧。假期‘恶补’的人太多，开学后应该有空额了。”

于建强不好意思地：“王老师，他今年已初二了，不能再拖了。”

王老师边吃边问：“读过什么名著？”

于建强：“学校老师要求的必读物我成套的都给他买了。”

王老师不客气地直视着于建强：“买了不等于读了，读了不等于心领神会。这样吧，假期让他把这几部精读了，开学后再学作文。”

王老师拿起笔快速写着。然后把写好的纸递于昊，于昊敬畏地接。

于建强底气全无地：“ 王老师，我实在是不知道您在这儿教作文，要不早让孩子来了。”

乔校长：“你们以为是哪个‘名校’的‘名师’吧！天涯何处无芳草，普通中学一样出名师，只是少个‘名校’的招牌而已。目前，我已整理好王老师的‘下水作文’，要为王老师出个名师专集呢！”

王老师笑：“乔校长溢美了。那些作文都是因我的职业病------激情而生。每每和学生们在一起，我便童心大发，控制不住就乱涂鸦……”

乔校长：“王老师，据说你的职业病曾让教委的一个专家都窘迫不已了。当专家以资深学术人的姿态在台上大讲特讲激情教育法时，你们学校的一个年轻教师在人群中喊：我们这里就有激情教育的活典型教材……”

王老师大笑，放筷子：“那也是我的学生！师大毕业后回母校任教，他是耐不住开长会，故意捣乱。我怕他回单位挨批，无奈当了回‘活典型教材’，上台讲我的‘激情教育法’。结果台下黑压压的都是同仁，我的激情刹那间成了一片烟云。那个浑小子，散会后都快跟我哭了，说他再也不敢闹会场了！”

于建强哭状：“王老师，你也救救我吧，学生太失礼了，太不好意思了，公司天天一堆烂事`……”

王老师笑：“于建强，你不要太自责。其实你们的信息我都有，我为你们高兴啊。你们的事业蓬蓬勃勃地在发展，为师的教学也应与时俱进啊！只不过咱们学校的学生不能与重点中学学生的知识结构同日而语，所以，品牌学生便寥寥无几了。但是，普通中学一样是为社会培育人才，我就是在培养你们的同时提高着自己的。否则，我就落伍了！”

于建强急切地：“可是，王老师，这孩子再不能耽搁了。”

乔校长给王老师倒水，放王老师餐盒旁：“家长的心情我理解，你有所不知啊！我儿子插王老师的作文班还整整等了一学期呢！”

王老师：“所以嘛，于建强你心里也不用疙疙瘩瘩的，孩子不把名著读透，跟不上我的思路。而且。腹有诗书气自华，这是我教你们时就常引用的。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璀璨无比，那是长期积累的过程，不是一朝一夕突击搞定的。我不是‘突击队长’，我也不培养‘突击手’。”语重心长地，“孩子的路还长着呢！”

于建强恭敬地：“学生牢记在心了。”

    王老师将餐盒合起，起身。

乔校长：“王老师对你也对我进行了一次深刻的思想教育啊。王老师是典型的‘咬定青山不放松’，你就从心底感恩有如此的好老师吧。”

    于建强频频点头。

乔校长：“现在，感恩见行动，容王老师小睡片刻。谢谢！”

王老师边走边说：“我每次授课要确保每个学生在有限的时间内都有提升，这是我作文教学的原则，咱们改日再叙师生情。”走向作文班。

于昊哭状。于建强无奈地目送。

其余家长悻悻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