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丽清个人作品选

【微电影剧本】

漂

作者：尚丽清

新馨家园小区  中午  外

搞不清是雾还是霾，天空灰蒙蒙的。路上的行人或举着遮阳伞，或戴着太阳帽，脚步一概是匆匆的。

快速公交车进站，李胜男使出浑身力气，一手提拉杆箱，一手提几个鼓鼓囊囊的手提袋下车。

李胜男在匆匆的人流中，走走停停，停停走走。不住地换手上的东西，她的行李太多了：身上还有个沉甸甸的大背包呢！

新馨家园大门口  中午  外

小区大门口，车辆、行人络绎不绝地出进。

李胜男头上戴着网式遮阳帽，超长的帽檐遮住了半个脸。一身浅灰色运动装，脚下一双红色运动鞋，一米六七的个子。若不是帽子后面拖着的长长的头发，路人一定以为是个俊男。李胜男气喘吁吁地停在小区大门口，抬头看看大门上的“新馨家园”，长长地舒口气，将拉杆箱立好，拿着的几个手提袋规整在拉杆箱的一旁，腾出一只手擦汗。又摘下帽子扇风。

嘀——，嘀嘀——

李胜男赶紧拿东西，赶紧靠边往里走。

新馨家园小区  中午  内

小区很大。李胜男仔细端详着这里的建筑：楼顶一概的深灰色，楼身什么颜色已难以确定：乳白？乳黄？乳白、乳黄又交杂着。那个楼顶中间补了一片白灰色，像电影中的打补丁衣裳。李胜男忍俊不禁，笑笑。

李胜男继续往里走。这边楼顶竟然有网围栏！嗨，养鸽子呢！独特！楼顶的坡度很陡：江南的特色，出水迅速。

李胜男边匆匆走，边走马观花地看着，她自嘲地笑着：什么乳黄，全是水的锈迹。“   出租”“求租”随意贴在墙上，还时不时有花花绿绿的小广告。

李胜男边走边数着：……9……17……“啊——”李胜男的脚被狠狠地崴了一下。“路上居然有这么大个坑！”李胜男沮丧地叹口气。停在大坑边活动着脚。“唉！”

李胜男绕开大坑继续走，但脚步明显地慢了。路两旁的草很茂盛很杂乱地长着，时不时有小猫小狗追着跑着的。

李胜男念着：“22，到了！”……“四单元……”

22号楼四单元楼门口  中午  外

李胜男正要往下一个单元走，距五单元楼门台阶约两步远的人行道上，卧着一条大黄狗。那大黄狗见有人从这边走来，便直视着。李胜男停下了脚步，向四周看看，没有任何人。李胜男有些不知所措。那大黄狗仍直视着，面无表情。

李胜男轻声试探着：“你好，你也累了吗？”

大黄狗仍面无表情，更没有挪地的意思。

李胜男：（自言自语）“我妈说过，没人领着的狗不敢下口。（向狗）嗨，以后咱们可是邻居了，要友好哟！”

李胜男壮壮胆拉着行李箱经过大黄狗的身旁，腿分明在哆嗦。

大黄狗仍直盯盯地看着她，未动。

22号楼五单元楼门口  中午  外

李胜男边经过大黄狗旁边警惕的斜视观察着狗的反应。天哪！终于穿越了凶险地段！她加快脚步来到楼门前，慌慌张张地掏钥匙，还不停地回头看大黄狗。

一侧走来老大妈。

大妈：“姑娘，别怕，导盲犬不咬人。我是让它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。”

李胜男：“噢，大妈，我刚搬过来怕他认生……”

大妈：“没事，今天我和你一过话，他就记住了。噢，你住几楼？”

李胜男：“六楼。”

大妈：“哎哟，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咋搬啊？你要信得过大妈，我帮你在这看着，你多跑几趟，分开搬能省点力气，你觉着呢?”

李胜男：“大妈，那太谢谢您了。那我先把行李箱搬上去，这几个手提袋下趟再拿。”

楼道内  午

李胜男吃力地提行李箱上楼。楼梯有些陡，楼梯的台阶脏兮兮的，水泥面坑坑洼洼；墙壁黑乎乎，且斑斑驳驳。平台狭小。一层、两层……上到三层平台处，实在上不去了，李胜男停下来喘着。

三层的平台上同样堆满了杂物：旧衣柜、旧沙发、旧椅子、旧电器、纸箱子、小坛子……堆得高高的。上面积满了灰尘，仅留一个人可以通过的地儿。若二人相遇，那必须有一个人退回去才可通过。楼道的台阶上还时不时有躺着的烟蒂、纸巾、小食品袋。楼道的窗户有玻璃的极少。偶尔存留着一块，也是黑乎乎的。

李胜男小心翼翼地通过堆满杂物的平台，继续往上走。箱子“咣”地撞到了铁栏杆上，满楼道回响着巨大的撞击声。

李胜男赶紧上。身后有开门声。

李胜男终于上了六楼，在六楼东户门口停。

东户的保险门敞着，门上贴着：随手关门，严禁喧哗。

六楼东户   中午  内

李胜男双手提行李箱往里走。

合租房的小走廊：纸箱子、鞋架子、画框、垃圾袋、植物已枯死的花盆、扫帚、墩布、张大嘴的易拉罐、无盖的啤酒瓶……

房间的门都紧闭着。

李胜男更是小心地双手提着行李箱往里走。1……2……3……4——门敞着，锅碗杂乱的，是小厨房……5——门半掩着，是卫生间。

李胜男开阴面的第六个门。喘息着将行李箱放地上，卸下背上的大背包，轻轻放床上。

屋内一张单人床紧贴墙，旁边一个电脑桌，只有一个仅能单人通过的小过道。

李胜男没时间管这些，返身关门，快步下楼。

楼门口  午

楼门口的大黄狗正围着大妈转，而且，在李胜男的几个手提袋跟前嗅着。

李胜男；（隔着楼门犹豫。轻轻开楼门）大妈……

李胜男手中的楼门不关，颤抖着不敢动。

大妈：哟，这么快就送上去了！我也该回去做饭了。

大妈边说边把狗拨开。

李胜男慌忙上去拿手提袋。

大妈帮李胜男开门，狗吱溜一下抢先进楼门。

楼道内  午

李胜男赶紧一步两个台阶地上楼。

李胜男煞白着脸一口气上到5楼，腿一软，绊倒在平台上。手提袋中的不锈钢小锅、小碗、小勺当啷啷地摔在了地上。

5楼东户的门“咣”推开，中年妇女恨恨地站在门口：“你们这帮租房的有够没够，再扰民我就报警了！”

李胜男：“（顾不上拍身上的土，边收拾地上的东西边不住地点头）阿姨，对不起，对不起，我不小心摔倒了……”

中年妇女：“哼！再有下次我直接报警！”

李胜男：“没有下次了……没有下次了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李胜男怯怯地提着几个手提袋尽可能轻手轻脚地上了6楼。小心翼翼地护着几个手提袋通过仅容一人下脚的走廊，进自己的小屋。

李胜男屋内  午

望着干板床犹豫片刻，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旧布单铺上，倒在床上，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着。

北向的一个小窗口透着幽幽的光线，是这几平米房间的唯一睁着的怪眼。

李胜男默泣片刻。

李胜男缓缓起身，开始收拾房间。拿出超市袋里装着的塑料盆，去公共洗手间打水，回。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块抹布，下水，拧干，擦洗床。一遍又一遍。去卫生间换水，投洗抹布。再打清水，回。擦洗电脑桌椅，一遍，又一遍。去卫生间换水，投抹布，打清水，回。擦不到一平米的小窗口上的玻璃。擦小窗台。去卫生间倒水，清洗抹布，回。

李胜男床上小憩。

起。开始摆放东西：

从双肩背包中掏出电脑，轻轻放电脑桌上。从双肩背包中又掏出四个小黄人，排放在电脑桌的最上面。李胜男坐在电脑椅上，看着四个小黄人，傻笑着。

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睡袋，平铺在干板床上，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块卡通图案的床单，平平的覆盖在睡袋上。

李胜男将行李箱提到小窗台下面，放平。手提袋里的东西，有的放箱子里，有的归置在一个袋子里。最后，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电水壶，去厨房打水，插电。拿不锈钢小碗 ，双肩背包摸出一包方便面。

新馨家园  早  外

李胜男大踏步出小区门。腿刚向公交站牌迈出，只见站牌下候车的仅几位老爷爷老奶奶，年轻人昂首阔步地向地铁方向挺进。小区距地铁公交是四站。李胜男抬手看看掌心的两个硬币，淡然笑笑，扭头随挺进的青年大军向地铁方向走。

上大学第一周军训野营拉练的情景在她眼前浮现着：5公里的拉练她紧跟在超男后面！

李胜男的脚步更加轻盈。

地铁中  晚

车箱内的灯光亮得如同白昼，清晰地展示着一张张疲惫的面孔：清一色的年轻人。幸运的靠在座椅上，手中拨弄着各式各样的机子：小屏的、大屏的手机，小屏的、大屏的游戏机……有连接耳机的，有只看画面的。但车厢里除了列车行进的声音，没有其他的噪音。偶尔有接打电话的，声音也极轻极轻。

李胜男身背双肩背包，双手抓着竖立的栏杆，疲惫的双眼微闭，身子随列车的行进晃悠着。车厢中人贴着人，似乎把全中国的年轻人都聚在这里了，从一头望到另一头，哪儿哪儿都是年轻人。

一站，又一站。下去一拨年轻人，又上来一拨，还是年轻人。

李胜男几次想蹭个座位，无奈，没抢着。它干脆死心塌地地倚着栏杆小睡。突然，超大的音响声传来，李胜男缓缓睁眼。循声望去，一位20岁出头的男子正拄着拐杖挤过来，胸前一个大音箱，空余的手中一个不锈钢小盆，盆中有几张纸币、几枚硬币。男子不断地停在木刻般的人前，重复着“谢谢，谢谢”。车箱内的白领们，很少有人动容，他们已对此麻木了。

拐杖停在李胜男跟前。青年男子仍是低着头“谢谢，谢谢”。

李胜男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衣袋，掏出一枚硬币，轻轻放入盆中。

青年男子深深鞠一躬，重复着“谢谢，谢谢”。拄着的拐杖继续往前移。

李胜男继续倚着立杆小睡。

李胜男突然觉着身旁拥挤了许多，赶忙睁眼：不是车进站。哦，是一个小女孩双手捧着一个塑料碗从对面走来：脏脏的脸，脏脏的衣服，脏脏的手。

白领的男士、女士不断地投币。

李胜男投币。

急刹车，李胜男趔趄着，被身后的惯性猛地一推，头重重的撞在立着的铁杆上。李胜男皱皱眉。

车又平稳了。李胜男继续小睡。

车厢内的人开始批量式的只减不增。

李胜男抬头看看四周，终于可以坐下了。

李胜男不停地揉小腿肚子。看手机：已近九点。站了大约两小时，现在该好好睡一会儿了。

李胜男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：

“前方是创业路站，有在创业路下车的朋友，请提前做好准备……”

李胜男在座椅上懒了一会儿，车进站，“咣”停下。门“咣”开。

李胜男跳起，急下车。

地铁口  夜

李胜男打着哈欠，随稀稀疏疏的人出地铁口。

地铁口灯光昏暗。十来步远的公交站牌下，仅有一两个人在候车。

“打车吧，5块钱送你！”

李胜男看四周，街上行人极少。

李胜男加快脚步，紧跟住刚出地铁的一男生，但又稍放慢脚步，警觉地向后看看，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的男生。

大街上  夜

一个十字路口，又一个十字路口。李胜男庆幸地微笑着。

突然，前面的男生向右转入巷子。

李胜男一怔，开始狂跑。

街上已没有行人，只偶尔有一辆车驶过。

新馨家园小区门口  夜

李胜男跑到小区大门口停下，大口喘着气：呼——，呼——

保安从窗口探出头，愕然地看着。

保安步出房门，向大门外看。

李胜男喘够了，开始慢慢往回走。

楼道内  夜

楼道里黑乎乎的。

李胜男咳嗽两声，还是黑乎乎的。

李胜男自嘲：“嗨，老式楼没有感应灯！”

李胜男掏手机查看楼道，“啊?没开关？这楼道没照明？”只好借手机微弱的光上楼。

602到了。

李胜男掏钥匙正要开门，手机显示来电。

李胜男看手机：妈妈。

李胜男边开门边接电话:“噢，妈，我早回来了！”

小走廊  夜晚

李胜男进小走廊，大声地：“妈，你放心吧！我很好！我正煮速冻饺子呢！你听……”

李胜男用钥匙轻敲自己的房门把手：“听见了吧，我能照顾好自己！”

两边的房门同时开，愤怒的男生、愤怒的女生皆怒目相视着李胜男。

李胜男赶紧压电话。不停地说 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！”

李胜男快速闪进自己的小屋，轻轻关门。把双肩背包轻放床上。插电水壶，掏出一包方便面，拿不锈钢小碗。水开。泡方便面。

李胜男坐电脑前，开机，点击“胜男日记”，快速打下：

今天，我找到工作了！我要好好表现。老板让我两天之内编出程序，胜男，加油哟！

新馨家园小区   深夜

小区内的灯光越来越少。李胜男的小窗口仍透着微光。

——剧终